寒来暑往,岁月匆匆。1916年夏,杨峻德以优异成绩从建瓯梨山小学毕业了。
然而由于家境实在贫寒,杨峻德毕业后又辍学回家,帮助生病的父亲操持家业。
年方17岁的他,正由一个矮小瘦弱的农家少年,成长为一个容貌俊朗、体格魁梧、思维敏捷的青年人。在当时的吉阳镇,杨峻德虽然只有小学文化程度,但算是一个“知识分子”了。
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。杨家虽然穷,但很多长者十分欣赏杨峻德的品德学识,有意牵线做媒者不在少数。杨峻德读书放假回吉阳帮助家里忙完“双抢”后,就有不少媒婆踏进他家门槛了。
杨峻德建瓯县第一高等小学(即梨山小学)毕业证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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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工闲,杨峻德正在家里读书,听见一个声音在外面喊起来:“阿宽!阿宽在家吗?啊,玉仙婶子好,荣升老哥好。”
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嬉笑着进了他家。
“哦!是仙桃妹子啊。快,快请进。”张玉仙连忙招呼着,平日里是很少有外人到她家走走的。
“阿宽啊,有客人来了,过来见见。”杨荣升一边咳嗽,一边也忙着招呼。他已经生病两年多了,虽然赊了很多账看病吃药,病情仍不见好转。眼见有人来,杨荣升心下明白,穷怕了的他,心中比谁都急着呢。
杨峻德听了,只得过来向客人问好,然后向父亲表示一下小小的抗议:“阿爸,我早已经不叫阿宽了。我叫峻德,杨峻德!”
这位叫陈仙桃的女人,是吉阳小有名气的媒婆。杨峻德当然明白人家意图,可他根本没有结婚的计划。因此,他很快就逃离了现场。
陈仙桃根本不在意杨峻德的离开,一落座就对着杨荣升夫妇大声道喜起来。
“杨老哥,玉仙婶子,喜事喜事。”她眉飞色舞、自顾自地说着,“咱镇上梁贵家情况你清楚吧。他家有意你家阿宽。他女儿今年也17岁了,生得很俊俏的。”
陈仙桃刚说完,杨荣升心中就升腾起一阵惊喜。梁贵家可是本地的富户,水田就有100多亩,雇工十来个,在县城里还有产业。平素为人虽然刻薄,但太出格的事也没做什么。
“好说,好说。”杨荣升不住地点头。
“梁家钱粮多得用不完。现在就三个女儿,没有儿子。他们家可是真的很中意阿宽哦,人家还愿意继续供他读书。”
“嗯,嗯”杨荣升一边咳嗽,一边仍然不住地点头。
“他是本地人,你家阿宽只要同意,虽是入赘,但根本不吃亏的。再说,你可有两个儿子的,怕什么?!”
“那是,那是。”杨升荣仍旧点头称是。张玉仙一听“入赘”,心里虽有一丝不快,但想想两个儿子,又在本地,也就跟着表示满意了。
陈仙桃一张巧嘴,说得杨荣升夫妇十分高兴,当下就表示会说服杨峻德答应这门亲事。
晚上,外出的杨峻德回到家中。杨荣升、张玉仙、哥哥杨克仁和嫂子,以及两个妹妹赶紧围了上来。
杨荣升将情况告诉杨峻德后,满以为他会愉快接受这门亲事,谁知杨峻德表示坚决不同意。
“阿爸阿妈,哥哥嫂嫂,妹妹们,那个梁贵,你们可不知他底细。”
“他家虽是钱粮多,但为富不仁。他在本地看似还算老实,我在县城待了几年,看到听到他家的事可多了。你们在吉阳不知道。”
原来,杨峻德在梨山小学读书时,就与梁贵一家有接触。梁家在县城经营大米、茶叶等生意,常常以次充好,短斤少两,早就引起民怨。杨峻德曾介绍两位同学的妈妈到这位吉阳老乡家买米,梁家表面上笑嘻嘻,暗地里仍然做手脚。店里的雇工曾对杨峻德说,梁贵心黑着呢,常年里收租收粮大斗进小斗出、大秤进小秤出,租户们吃暗亏,对他恨得咬牙,别与他走得近。再说,他家几个女儿,一个个好吃懒做,没人喜欢。
杨峻德一说,母亲张玉仙就打退堂鼓了。
杨荣升可不高兴了。
“阿宽,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。本来就穷,你又在县城读书,我又有病,这日子怎么过?”
“好不容易有个富户想连亲家,人家拔根毫毛比咱腿还粗。联了姻咱家至少不会饿肚子了,再说你还可以继续读书。”
杨荣升一边唠叨,一边咳嗽。无奈杨峻德就是不同意。
“阿爸阿妈,哥哥嫂嫂,妹妹。我外出读书,你们受苦了。但读书就是为了明晓事理。咱人穷不能志短。要我跟梁家联姻,这跟卖身没什么两样。再说这事,我只有远走高飞了。”
杨峻德话一说出口,就感觉过火了。结果气得杨荣升一口黑血呛出来,大家惊慌不已。
杨荣升得的是肺结核病。在那个年代,穷苦人家得了这个病,基本就是等死。杨家四下借钱为他治病,已经没有办法了。如果杨峻德同意这门亲事,对家里也是个帮助。无奈在外面读了书,见了世面的杨峻德,已经是一头拉不回头的“犟驴”了。
知子莫若父,杨荣升自然知道儿子的品性。
从感情上讲,杨荣升也是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的。但他的病他自己知道,拖不了多久。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儿子没成家,自己就撒手离去。
“孩子,你不同意梁家的也行。但你也大了,该成亲了。外面还有几个说媒的,只要你认可就行,你总不能让我……”杨荣升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守在病床旁,看着父亲痛苦的表情,杨峻德一阵心酸:“快别说了,阿爸,我答应你。”
几天后,经媒婆介绍,杨峻德认识了本镇玉溪村一名叫葛钦章的姑娘,1904年出生,比杨峻德小四岁,也是一个贫苦人家。她原姓范,因家贫无力抚养,被一葛姓人领养。
范钦章是一位健硕的农家姑娘,读过半年私塾,认识一些字。她勤劳朴实,心灵手巧,待人诚恳厚道。原本没计划早婚的杨峻德,同意了这门亲事。
穷苦人家的婚事十分简单,既没有彩礼,也没有什么酒席。杨家请双方亲友简单吃了一餐,男女双双拜见父母,范钦章就算过门了。
建瓯水南善见塔(张和生摄)
因为都是农家子女,杨峻德与范钦章有不少共同语言。但新婚的喜庆很快就被家庭的变故冲走了。
杨荣升病逝了。
在父亲的坟前,杨峻德大哭一场。父亲才四十出头,就被病魔夺走了生命,撒手人寰。他哭父亲的悲惨命运,哭自己对不起父亲,也哭这个病入膏肓的社会。他为自家哭,更为这个不公的时代哭。
但哭怎么能解决问题呢?杨峻德明白,在黑夜里,唯有向着光明勇猛向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