鹅湖、信江、赣江——三级跳

1917年秋，18岁的黄道告别父母和未婚妻，到上饶鹅湖师范学校去读书。

未婚妻名叫吴品秀，家住姚家垅隔壁的青板桥。吴家与黄家一样，以耕读传家，吴品秀的父亲是前清举人；吴品秀的哥哥正是初等、高等小学堂时黄道的同学吴先民；黄道的先生洪兆林与吴品秀同村。两三年前，父母相中吴品秀，就做主定亲。虽是“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”，但黄道早就因为吴先民而认识吴品秀，他喜欢吴品秀，特别看中吴品秀的淳朴善良，同意订立婚约。

黄道在家读完高等学堂后，想去城里学习。父母犯难了，家里实在没钱。黄道于是去了不收学膳费的学校——鹅湖师范学校。

鹅湖师范学校的前身是鹅湖书院，坐落在铅山县城东南约十五公里的鹅湖山麓，风景幽雅秀丽，物产丰裕富饶。“鹅湖山下稻粱肥，豚栅鸡栖对掩扉；桑柘影斜春社散，家家扶得醉人归”，鹅湖山的富庶祥和流淌在唐人的诗句里。鹅湖书院之后耸秀挺拔的是鹅湖山。“江西省铅山县北荷湖山，有湖，多生荷。晋末有龚氏者，畜鹅于此，因名鹅湖山。”鹅湖山原来称荷湖山，后来一位姓龚的人在此养鹅，就成了鹅湖山。铅山县令章谦亨曾写过一首《浪淘沙·云藏鹅湖山》：

台上凭阑干，犹怯春寒。被谁偷了最高山？将谓六丁移取去，不在人间。却是晓云闲，特地遮拦。与天一样白漫漫。喜得东风收卷尽，依旧追还。

鹅湖山中有一座寺院——鹅湖寺。南宋淳熙二年（1175），朱熹和陆九渊在鹅湖寺有一场激烈的哲学辩论会，史称鹅湖之会。后来，辛弃疾和陈亮也相会于寺中。因为鹅湖寺与大儒有了绾结，就在寺院之侧建起了鹅湖书院。再之后，书院搬至山下。

鹅湖书院因为人文蔚然而与庐山白鹿洞书院、吉安白鹭洲书院、贵溪象山书院，并称为江西四大书院。

庚子国变后，清王朝虽然为“新政”努力了几年，但终究是苟延残喘，无济于事。1912年1月1日，中华民国在南京宣布立国，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。2月12日，袁世凯迫使清王朝宣统帝溥仪颁布退位诏书，清朝灭亡，中国两千多年的帝制结束。1912年，即民国元年，上饶、永丰（广丰）、铅山、玉山、贵溪、弋阳、兴安（横峰）、万年共七个广信府的属县联合办学，在铅山县鹅湖创办联立鹅湖师范学校，以鹅湖书院资产办学。

黄道经历了清朝的办学模式后，现在进入了民国的课堂。

1914年，江西省将广信府七属县创办的鹅湖书院收归省办，改称江西省立第四师范学校（也称鹅湖师范），担负上饶、铅山、广丰、玉山、横峰、弋阳、贵溪、万年、余干、资溪等十县“小学教育的改良与社会教育的策进”的任务。学制五年，每年招生一班。根据“癸卯学制”规定，初级师范学校与中学校平行，修业五年，培养初等、高等小学教师。

民国时期的师范学校是不收学费的。

家境不好的黄道别无选择，来到鹅湖师范学校就读，进入本科第一部。根据1912年的办学规定，师范学校分为预科、本科一部和本科二部。预科修业一年，本科第一部收高小毕业生，修业四年；第二部收中学毕业生，修业一年。

鹅湖师范学校的校长是吴道觉。吴道觉，字先明，清末廪生，毕业于两江优等师范学校，曾任清朝新政京都议员，比较开明，是鹅湖师范的首任校长。

黄道在鹅湖师范学习了约一年。鹅湖师范以培养初等、高等小学教师为主要办学方向，这对于视野已经打开，有施展抱负雄心的黄道来说，重山之中的鹅湖视界过于狭窄了。黄道回家去，他要说服父亲，要去一个更广阔的地方读书。

黄道选了上饶的信江中学。

上饶，双水汇流，一是发源于浙赣两省交界的怀玉山南的玉山水；一是发源于闽赣交界的武夷山北的丰溪。玉山水和丰溪合汇后始称信江。信江中学就伫立在双溪交汇不远处的黄金山上。

信江中学的前身是曲江书院，创建于清康熙三十三年（1694），康熙五十一年（1712）扩建后改名钟灵讲院。乾隆四十六年（1781）始称信江书院。1901年，清廷还没颁布实施《奏定学堂章程》前就曾下谕建立各级学堂，“将各省所有书院，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，各府厅直隶州均改设中学堂，各州县均设小学堂”；1902年，信江书院依照谕令改为广信中学堂；1912年广信中学堂改名信江中学校；1914年，江西省府想将信江中学校和鹅湖师范合并为第四师范，信江中学坚决不干，于是，信江中学被停办；1916年春，信江中学复办，称广信七县联立信江中学校。

黄道是在1918年进入信江中学校就读的。这一年，黄道还迎来了人生的另一件大事，就是与吴品秀完婚了。婚后，黄道对新婚宴尔的妻子说，他要去信江中学校读书。

到信江中学校仅仅一年，黄道就离开了，因为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南昌二中。

三年的时间，黄道从鹅湖师范到信江中学校，再到南昌二中，完成了从铅山到上饶，再到省城南昌的三级跳。

南昌，省会城市，广阔天地，大有作为。

南昌二中的前身是心远中学，是熊育钖（字纯如）和堂弟熊元锷创办的，以“勤朴肃毅”为校训；校训由校长熊育钖和学监柳藩国两人一起慎重斟酌拟定。熊育钖是严复的门生。严复是近代中国的伟大思想先驱、新法家、翻译家，是中国近代史上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的“先进的中国人”之一。1918年，严复为心远中学、南昌二中创作一首校歌：

中华何所有？四千年教化，舟车未大通，指此为诸夏。五十年来交五洲，西通安息非美欧。天心欲启大同世，国以民德分劣优。我曹爱国起求学，德体智育须交修。守勤朴，厉肃毅，涵养性情奋志气。此时共惜好时光，他日为人增乐康。庐山九叠云锦张，彭蠡章贡源流长，世传心远校风良。

在熊育钖的努力下，南昌二中成了一座新型西式中学，很多课程使用英文教学。其与天津南开中学、湖南明德中学并称中国三大私立新学。

南昌二中，黄道来了，1919年秋。

海为龙世界，天是鹤家乡。南昌给了黄道一片澎湃的大海，一片辽阔的天空。黄道入学前，5月4日，北京爆发了爱国学生运动，史称“五四运动”。五四运动的重要领导有陈独秀、李大钊等人；学生代表诸如北京的张国焘、邓中夏、闻一多、瞿秋白、郑振铎，天津的张太雷、周恩来，南京的张闻天、沈泽民，武昌的陈潭秋……这些人，大都成了后来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或者共产党的重要领导人。五四运动是一次直接影响了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和发展的运动，是旧民主主义革命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分水岭。黄道就在这个分水岭的关头来到了南昌，接触到了一批热血青年。

袁玉冰，1899年生，比黄道大一岁，家谱中的名字是袁光鉴，字玉冰，别号孟冰、冰冰，是江西兴国县崇贤乡上沔村（今归泰和县老营盘镇管辖）人。1918年秋，袁玉冰考入南昌二中，早黄道一年。在校期间，他发起成立学生自治会，抨击封建礼教的陈规陋习和繁文缛节，在社会交往中主张“十不”——不用字和号；不说客套话；不宴会；不敬茶；不递烟；不回拜；不贺年拜节；不留客送客；不送无谓礼；不做应酬文。

徐先兆，1903年生，铅山县人。在与黄道相交的这批人中，徐先兆年纪最小，又最早来到南昌二中。

这些热血青年，终将走到一起。

迈步于南昌二中的黄道，很快就结识了袁玉冰、徐先兆，他们阅读《新青年》，谈论国家大事，感叹山河破碎国势垂危，为国家民族的前途担忧。志同道合的青年围拢过来，黄在璇、石廷瑜、刘铁、黄家煌、江岩，共八位青年。他们登临滕王阁而极目长空，泛舟东湖而唱彻楚天，游览赣江而中流击水……在栏杆畔、湖水滨、江之心，他们论时局，抨时弊，探求救国救民的真谛。终于，八位光明的渴求者决定结社，组织成立一个革命团体，社名为“鄱阳湖社”。  

“鄱阳湖社”之名，大有深意！

赣江，有两条重要的支流——贡水、章水。两水流至赣州的八境台会合后才称赣江，“赣”字就含有“章”“贡”二水。赣水滚滚而来，流到南昌，被扬子洲分为两股，而后再分支，从不同方向注入鄱阳湖。鄱阳湖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，也是中国仅次于青海湖的第二大湖。鄱阳湖汇赣江、抚河、信江、饶河等万川之水，恣意汪洋，雄浑辽阔；在“江湖锁钥，三省通衢”的湖口县和长江相汇，而后奔腾而去，归于大海。取名“鄱阳湖社”，正是要像鄱阳湖汇聚百川一样，汇聚天下英才；正是要像鄱阳湖奔腾入海一样，实现“改造江西”到“改造社会”到“改造中国”的伟大理想。

在南昌，有两位来自弋阳的学生，不久也汇流一起，与黄道一同“改造中国”。他们是方志敏和邵式平。

方志敏，1899年生；邵式平，1900年生，他们都是弋阳人。方志敏在弋阳高等小学与邵式平认识，三年同班，志趣相投，结为至交。这对挚友于1919年在弋阳高小毕业，随后，两人同时奔赴省城求学，方志敏入江西省立甲种工业学校，邵式平进南昌市第一中学。

与黄道一起来南昌的还有吴先民、邹秀峰。他们两人考上的是南昌大同中学。